《孔府档案》案例
刘岩 彭庆涛
林庙守卫百户,自康熙帝钦设成立以后,百户衙门内每每发生命案总能以自身的强势大事化小,这在官官相护的封建时代人们似乎早已适应。纯洁的心灵在封建道德伦理的说教下,只有剩下孤独的善良,人们大都迷失了自我。故而,在《孔府档案》内百户衙门许多离奇事件里,价值取向定会有失偏颇,命案故事也愈发地扑朔迷离。
乾隆五十五年(1790年)七月二十六日,在百户衙门又发生了一起蹊跷的自杀案件。虽然过程看似简单明了,但事发原委复杂曲折,处理过程让人费解疑惑。
为了力求还原案件的真实,我们暂且把有关人物及其关系做一扼要介绍。此案共涉及主要人员有:自杀者佃户魏相德,其子魏炳祥;林庙百户胡正勤,与魏父子同乡;四品执事官孔广栋(尊称:贻燕堂九爷),孔广栋的管家王豫。
让我们一起穿越时空,走进曲阜那迷茫昏暗的公元1790年。
乾隆五十五年七月二十六日,天刚蒙蒙亮,曲阜城内大多数的人们乘着凉意还在睡梦中。一居住于东门里名吴继钊的人,身背粪篓沿街四处寻视着,他并非为了市容清洁,而是生活所迫为之。彼时虽然被后人称之为“盛世”,但凡凡众生还是为了生计而努力操劳,不辞辛苦早晚奔波。此时城门还未打开,路上行人无几,显得格外冷清。早晨丝丝凉意让吴继钊有些兴奋,沿鼓楼街(旧时为东西向)缓缓向百户衙门方向走去。突然,他发现百户衙门大堂前有人形物体悬于一槐树下,难道是护卫丁员练功沙袋不成?好奇心驱使他上前一看究竟。那是什么沙袋,分明就是一具面目可憎的死尸,吴继钊害怕极了,连忙奔往西关向曲阜县衙禀报。
史料记:“(接到报案后)敝县当即带领吏、仵亲赴尸所”。以此看来,时曲阜知县李维本处理此案是认真正规的。仵(wǔ),在此为现代意义的法医,或搬运尸体工。《清会典·刑部》:“凡斗殴伤重不能重履之人,不得扛抬赴验,该管官即带领仵作亲往验看。”
经一番调查,死者为魏相德,邹县北湖庄人,衍圣公府的四品执事官、贻燕堂九爷孔广栋一佃户户丁。佃户,是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,在封建社会劳死,则何足挂齿,但自缢之死偏偏引起一连串社会质疑。首先,为什么死者在百户衙门前自缢,有无冤屈?其次,是否是罪有应得畏罪自杀呢?
追问声一片,身患疾病的衍圣公孔宪培,只能令知县详查深究,追责问罪。于是,所有关联人员遭遇问讯,各自辩解,众说纷纭。
林庙百户胡正勤如是说:
知其事愕然万分,受主隆恩才使小人得以百户之职,报孝之时时拷问自省,忠心耿耿无以言表,故此案不敢有半点虚言。7月25日傍晚,我从四品执事官孔广栋门前路过,见魏相德在此吵闹。以卑职之责,当以查究事情原委。讯问后得知,魏相德乃九爷孔广栋佃户,因与其管家王豫前期有借麦过结,追至九爷府门,叫嚣与王豫拼命,甚是疯狂,围观之人甚众。孔广栋见此情景,唯恐闹出事来,欲将魏相德扭送县衙,并扬言革退其佃户。魏相德之子魏炳祥当时在场,因同乡之故与我相识,见我在此,便上前求我加以讲情劝解。我念其同乡之宜,逐向孔广栋求解,劝其大可不必把魏相德送至县衙惩治,回头让他赔罪。又劝魏相德在此不要吵闹,有话好好说。事已至此,双方缓和下来,逐令魏相德父子在护庙守更者梁法成、蔡兆凤的住处歇宿,以待次日带其前往孔广栋赔礼。岂料到魏相德当夜竟寻短见,自缢于百户衙门前。
但在其案卷的另页所记,则有微妙变化。百户胡正勤又如是记曰:
(乾隆五十五年)7月20日,北湖庄佃户魏相德强行买麦与贻燕堂主孔广栋管家王豫因价格不合,率其子魏炳祥殴打王豫。因故,孔广栋将其三人事情告知本署。卑职当即传唤三人,只有魏相德到庭,余二人皆在北湖庄未到,只能暂时收管魏相德,饮食自便。岂料他25日晚饮酒后呈醉状,并外出了几次,其后在敝署闲地槐树上自寻无常,缢死。事后逐即严询看守之人,并无发现有勒索威逼情形。
此时真是雾里看花,让人难以辨其真伪,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呢?从下面的史料记述中,我们不难看出其中的难言之隐。
案件的另一主要角色,肇事者孔广栋管家王豫又是如何交代的呢?我们相信他的说法,因为所谓管家,对于官家而言只是奴才而已,谅他所述水分不大。他如是说:
小的住在本城内火帝庙(又名:火神阁,孔庙西,二十世纪中期被毁)街,向来给主人看庄子。前日在邹县北湖庄管事,闲来寻得一个女人,正在奸宿,可巧被魏相德的二儿子魏炳祥短住(方言:逮个正着之意),不依起来。小的害怕,就许了他五千小钱以封口,当时所带不多,只给了二千。后来魏炳祥又向小的索讨,才互欧起来,事后小的无奈禀告了主人孔广栋,主人要小的拿帖(信件)将魏相德父子送到百户衙门。
通过上面的供述我们大可还原事情的真相:王豫在北湖奸宿被短,理亏被讹,事后反悔,逐向主人孔广栋谎称小麦买卖纠纷被魏氏父子所欧。孔广栋信以为真,便手书密信,指使百户胡正勤缉拿魏氏父子。胡正勤或迫于九爷压力,或碍于情面,或兼而有之,纠结之下只是把魏相德带到百户衙门。魏相德在百户衙门虽然没有遭到虐待,但平白无故被抓,脸面丢尽,有辱门风,羞怨难耐。当人尊严失尽、孤立无助、丧心至极之时,往往会走两个极端,杀人或自杀。封建社会生活在最底层的芸芸众生,大多选择后者,魏相德也不例外。
知县李维本犯难了,前期的事由都是案发后,依九爷、百户方面送来的申文。公案在身,不得已于8月5日行文,提审九爷、百户到案。九爷孔广栋,与时任衍圣公孔宪培为本家族爷,其势力自然不可小视;百户胡正勤,官居四品,为衍圣公统领且具有独立执法权,也不可得罪,“秉公”二字此时实在难以出口。
此时,又有魏氏亲属自邹县前来,提出要求经济赔偿。孔广栋听后,便大方的许诺赔偿“千二”,魏氏亲属被迫接受,当即派人送去“五百”。九爷家业颇丰,“千二”对他来说小菜一碟,那为什么只出五百,其余不给呢?
原来,九爷有着自己的算盘:命案发生在你百户衙门,理当你为主角,赔偿大头自然由百户衙门所出。
这可急坏了知县李维本,论事该有百户赔偿的份,百户也不惜乎这点小钱,但论其体制则万万使不得。百户乃衙门官署,历史上许多命案皆不究资,何况今日,岂有赔偿之理。可剩余的不赔偿,于理不通,又唯恐魏家闹出事端,如何是好,总不该自己掏钱吧?自己做不了主,那只好请衍圣公爷定夺吧!
于是,《孔府档案》就增加了如此一案卷。诗礼传家的孔府能够如何处理?未有收录。故事发展至此,其结果就让大家自己揣摩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