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学仲文集 | 从“春不老”扯到“金学”

日期: 2024-07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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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“春不老”扯到“金学”


话先从“春不老”说起。《金瓶梅》小说中提到过这一种菜的名字,我的老家在鲁南,山东南部把“春不老”后加“子”字,叫“春不老子”。为什么叫“春不老”呢?这是指春天的小白菜不像秋天的大白菜那样得到长足的生长,要到长老了、成熟了再吃,趁春天吃这种嫩白菜,与大白莱的季节、味道都有区分之故。
这就引出一段戏文,就是先要知道写《金瓶梅》的人是谁,然后才好知道作者是哪里人,讲的是哪地方话,正如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中讲了好多北京话。以前推测《金瓶梅》为明代的文人王世贞所作,王世贞是江苏的太仓人。近年研究者因为《金瓶梅》的署名叫兰陵笑笑生,兰陵在明代属于现在的山东峄县,那里以出现过李白夸赞的兰陵美酒而出名。加上书中有不少的鲁南方言,就又把作者推定为明代出的一位才子贾三近,当然还有不少论据。如果贾三近讲的地方话和我所讲的一致的话,那就是“小白菜”而非“雪里蕻”,在峄县径称“雪里蕻”为“雪菜”或“腊菜”。
可惜这部小说的5357回,是江苏人用吴语补成的,清代的沈德符就笑话这五回写得不伦不类。《金瓶梅》把明代社会的风物人情,典章制度,建筑服饰,器物饮食,写得细致入微;特别是语言细腻,娓娓动听,人物刻画入神,我想假如没有《金瓶梅》的产生和影响,就不可能引导出一部伟大的《红楼梦》来,这是照耀明清两代的两部大奇书。如果说《红楼梦》是一部反映清代的大百科全书,那么《金瓶梅》就应是反映明代的大百科全书了。只可惜作者借警世而作的色情描写过多,使它的传播不得不有所抑制。同是两部大百科,近代人对于红楼的研究和正确评价,汇成为一部专学——“红学”,对于《红楼梦》所揭示的主题,写出了整个腐朽的清王朝濒临倾覆的大厦,再也无法支持的预见。而《金瓶梅》所涉及的淫亵秽黩比红楼偏多,对于它的作者,时代的背景,书中的隐曲,还未能像《红楼梦》那样得到充分的揭示和研究,形成巨大的“金学”洪流,出现更多的研究家和学派,这不仅是瑕以掩瑜,而且使许多混浊不清的“金学”命题,还没有深刻的挖掘,类似“春不老”的菜名,也只是其中一个最细小的末节而已。
当然,清代距离我们的时代较近,研究也就方便些,既有一些作为红楼影子的西山曹雪芹故居;也还有个貌似大观园的恭王府第,让人们借以驰骋想象。实物资料上,也还有些“脂砚斋”的记录为凭据。当然《红楼梦》的文学高度,也确实在反映社会的深度和广度方面,究竟是后来居上了,这可能即是形成红学热的部分原因。红学已经推广到国际上,国内不仅有电视,进而拍成电影,可见文学艺术的研究,也有“扎堆”的现象,即是哪里热,人就往哪里挤了。
为此,我由“春不老”一个菜名而引起对“金学”的深深惋惜!虽然这部书在国外也有译本行世,但对于《金瓶梅》本身所包含的潜在艺术价值,以及对于书中所透射的社会性,历史性,以至于当时的人文经济,当作明代社会的一面镜子去研究,那就差距太远了。作者曾经像托尔斯泰反映沙皇的帝国一样,真实地反映过他的时代,只是我们还没有组织起、激动起像苏联的评论家对托尔斯泰那样的研究热忱而已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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